楼下的早餐摊又支起来了。油锅滋滋响着,滚出一串金黄的油条,蓬松得像被阳光吻过的云朵。我站在摊前等,鼻尖钻进那股熟悉的麦香混着油烟气,忽然就想起奶奶的厨房——想起那些被豆浆热气熏得模糊的晨光。
小时候奶奶的厨房总比天先醒。寅时的露水还挂在窗台上,她就系着蓝布围裙,在灶台前转开了。石磨是青石的,磨盘上刻着细密的纹路,像她手背上的青筋。她舀半瓢前夜泡好的黄豆,掺着井水倒进磨眼,推着磨盘慢慢转。咕噜,咕噜,乳白的豆浆就顺着磨盘的凹槽淌下来,带着生豆子的清腥气,在陶盆里积成小小的湖。等豆浆在大铁锅里咕嘟冒泡,奶奶就开始炸油条。面团是头天晚上发的,揣在陶瓮里,发得软乎乎的,按一下能弹起来。她揪一块面团,在案板上抻拉,用筷子在中间压道印,扔进滚热的菜籽油里。油花“滋啦”炸开,面团像被吹了气似的膨胀,渐渐染上琥珀色,边缘泛着酥脆的金边。奶奶总说:“油条要炸得‘站得住’,咬下去才有外脆里软的劲儿。”
我总在这时候揉着眼睛闯进厨房。奶奶会从油锅里夹起刚炸好的油条,在铁丝架上沥沥油,递到我手里。烫得指尖发麻,却舍不得撒手,吹着气咬一小口,麦香混着油香在舌尖炸开,碎屑掉在蓝布围裙上,像撒了把碎金子。最妙的,是她端出那碗豆浆。豆浆煮得稠稠的,面上结着层薄皮,她用筷子挑开,再配上一些榨菜丁,挖一勺自家腌的红辣酱。我急着把油条掰成小块,泡进豆浆里。油条吸饱了汤汁,外皮还带着点脆,内里却软乎乎的,咸香里裹着微辣,混着豆浆的醇厚,一口下去,烫得直咂嘴,却停不下来。奶奶坐在灶台边的小板凳上,看着我吃,自己也掰半根油条,泡进她那碗没放辣酱的豆浆里。晨光从木窗棂里钻进来,照在她银白的头发上,也照在碗里蒸腾的热气上,把一切都烘得暖暖的。她总说:“吃东西要趁热,日子也要趁热过。”
长大后来到城市中,早餐摊的豆浆是机器打的,稀得像水,油条也总带着股生面味。偶尔遇到卖豆浆的铺子,学着小时候的样子泡油条,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。直到那天路过老家的巷口,听见谁家的院子里传来石磨转动的“咕噜”声,忽然就明白了——差的不是味道,是木窗棂里的晨光,是蓝布围裙上的碎金子,是奶奶看着我时,眼里的那团暖烘烘的光。
原来最好的搭配从来不是食物本身。就像油条泡在咸豆浆里,就像晨光落在奶奶的白发上,就像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清晨,因为有了牵挂的人,寻常滋味才成了心尖上的念想,一辈子都忘不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