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夏的蝉声像无数根细针，密密匝匝扎进耳膜。我坐在书桌前，空调的冷气也挡不住那声浪的穿透力。它们到底在嚷什么？是抱怨地底的黑暗，还是炫耀这短短几十天的光明？没人告诉我答案。只听说这些虫子要在地下熬上几千个日夜，才能换来枝头一季的嘶鸣。年年如此，聒噪得让人心烦，像甩不掉的宿命。

此时，年幼的女儿蹲在阳台，小手指戳着玻璃罐。罐底躺着一只挣扎的蝉，薄翅徒劳地扑棱。她忽然仰起脸，眼睛亮得像星星，“我能给她唱支歌吗？”不等我回答，稚嫩的调子已轻轻飘起来：“别怕别傻，哪里不是你的家……” 歌声钻进耳朵，心口像被什么钝器猛地撞了一下。我僵在原地，盯着罐里那个垂死的小东西，又看看女儿天真专注的侧脸——这哪是唱给蝉听的？分明是唱给我的。

像被这童声猝然惊醒。回望自己，活脱脱一个装在套子里的人。与人交往中，话到嘴边总被“算了，别出风头”压回去。朋友聚会聊得火热，我常是那个只点头微笑的透明人。甚至小区业主群里提议修个凉亭，打了满屏字又默默删掉，生怕被人笑话“多管闲事”。怕出错，怕被议论，怕成为焦点，层层叠叠的壳裹得自己密不透风，连呼吸都小心翼翼。我贪恋冬天，何尝不是贪图那份雪后的死寂？把真实的渴望、挫败的狼狈，连同未尽的梦想，一股脑埋进厚厚的积雪深处，假装世界一片纯白，了无痕迹。

女儿那不成调的歌谣，像根针，猛地扎醒了我：“别怕别傻，哪里不是你的家？” 是啊，这人世间，本就是闯荡的地方，我把自己困成个罐子里的蝉，图啥？想想那些蝉，憋在地下几千年，爬上来就扯着嗓子吼，管你爱不爱听！那是用命在喊，是向死而生的战歌！我呢？怕说错话、怕人笑话、怕丢了面……这些重重的壳，哪一层不是我自己糊上去的？蝉都敢用命撞破牢笼，我却给自己画地为牢半辈子！

窗外的蝉声炸开了锅。我一把推开窗，那滚烫的声浪轰地扑进来，像砂纸狠狠打磨着心上的锈壳。去他的瞻前顾后！我的夏天不在躲起来的冬天，就在这！像罐底那只蝉，翅膀再沉，也要拼了命，朝着刺眼的太阳，扇动一次！声音再小，再哑，那也是老子破壳而出，活着的动静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