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清晨,镜中人影让我浑身发冷,衬衫第三颗纽扣在系紧的皮带上方绷开,露出白花花的肚腩,像块发酵过度面团。生日前夜喝空的啤酒罐还在床头柜上反光,我突然意识到,自己正在腐烂。
衣柜深处的运动鞋积满灰尘,连鞋带都板结成块。首跑那天,我在小区里踉跄着挪动双腿,汗水蛰得眼睛生疼,肺叶如同灌满碎玻璃。三百米处的梧桐树下,晨练大爷的收音机正播着新闻,我却瘫坐在长椅上,耳膜里全是自己雷鸣般的心跳。
厨房开始堆满电子秤与分装盒。从前塞满冰啤酒的冰箱,如今整齐码着鸡胸肉和西兰花。水煮菜叶在舌尖泛着青草味,深夜饥饿啃噬胃袋时,我就对着窗外的月亮咀嚼空气。有天深夜路过烧烤摊,孜然香气像根鱼线钩住鼻腔,我攥紧拳头疾走,指甲在掌心掐出四道月牙。
第二个月发现旧皮带能多扣两格时,我在试衣间里把脸埋进突然宽松的衣襟。布料摩擦皮肤的触感变得陌生,像是蜕去一层陈年硬壳。一个雷雨交加的雨夜,电梯故障的指示灯在十六层闪烁,我望着安全通道的绿色标识,忽然抬腿开始攀登。
当体重秤首次显示七字开头,我取出压箱底的十多年前的棒球衫。曾经绷在胸前的图案,此刻服帖地栖息在锁骨下方。路过写字楼玻璃幕墙,倒影里的男人让我恍神——他有着清晰的下颌线,衬衫下摆被夏风扬起时,隐约现出腰腹间起伏的沟壑。
在今年生日这天我选择去爬泰山。晨雾中石阶湿润,山雀振翅惊落露珠。登顶时朝阳正刺破云层,山风卷起被汗水浸透的T恤,后背凉意让我打了个激灵。摸出手机自拍,镜头里那张泛红的脸庞陌生又熟悉,像蝴蝶挣破虫蛹后初次晾晒翅膀。
储物间角落的体重秤落满灰尘,我却养成了清晨对镜的习惯,它记录着那些与本能对抗的深夜。我的减肥之路换来的是别人夸我精神了,我摸着不再需要吸气的衬衫第三颗纽扣,感觉一切都是值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