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,早市的小路上已洇开湿润的光泽。路两边的摊位支着竹筐,堆成小山的花生正往下淌着露水,褐红的壳沾着新鲜的泥点,空气里飘着清冽的土腥气 —— 这味道,和奶奶菜园里的一模一样。乡愁就藏在这颗落花生里,一触即发。
那时八月的日头正烈,奶奶的蓝布头巾沾着草屑,她弯腰扯起一墩花生,白胖的果仁从壳里探出来,像一群圆滚滚的小和尚晒肚皮。“当心扎手。”她教我捏住藤根轻抖,泥土簌簌落在布鞋上,混着青草香钻进鼻孔。后来每次闻到这种气息,眼前总会铺开那片暖烘烘的土地,奶奶的声音裹着阳光,落在堆成小山的花生果上。
和弟弟比赛摘花生的日子最是鲜活。我们蹲在垄沟里,把饱满的花生塞进裤兜,干瘪的就抛向对方当“炮弹”。有次我摸到个软乎乎的东西,用力一扯竟拽出条蚯蚓,吓得摔进花生秧里,弟弟笑得直不起腰。奶奶挥着树枝赶来,抽在弟弟屁股上的力道却很轻,夕阳把我们三个的影子揉成一团,回家的路上,裤兜沉甸甸的,装着花生,也装着能漫出金红色霞光的欢喜。
如今县城菜市场的花生仍堆在竹筐里,带着刚刨出的湿气,可指尖捏着花生时,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去年秋收回村,奶奶的菜园已成新屋院墙,那片曾长满花生的土地,如今只剩墙角石缝里藏着些许野花生。剥开一颗,指甲缝里嵌了泥,果仁嚼在嘴里发苦,像奶奶走那年的秋雨,涩得人喉头发紧。
早市的大娘用粗布擦着竹筐,露水顺着袖口滴在花生堆上。我挑拣着带泥的花生,指尖抚过壳上的纹路,忽然想起奶奶说:“饱满的果子都沉在底下。”拎着布袋往回走,朝阳把影子缩成一团,袋底的泥土蹭在裤腿上,恍惚间又成了当年跟着奶奶回家的孩童。
原来落花生早把乡愁酿成了蜜。它藏在泥土的腥气里,裹在果仁的甘香中,在每个寻常清晨,顺着指尖的纹路,悄悄爬满所有思念的褶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