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末开车回老家，车窗外的玉米被晚风拂得沙沙作响。暮色深沉时，远远望见村口那片老杨树林时，竟有星星点点的光在叶隙间跳动。车轮碾过最后一段土路，碎石子在底盘下发出细碎的碰撞声，才看清是些举着手电筒的人影，光柱在枝叶间扫来扫去，像在寻找藏在暮色里的秘密。

爸爸一句“这是在抓老蛄蛹呢”，打开了我的记忆闸门。小时候的傍晚，日头刚落，我攥着铁皮饼干盒蹲在门槛上，催着爸爸去抓老蛄蛹。他总说“老蛄蛹认生，得等天擦黑才肯出洞”。等真的浸在暮色里，杨树叶子就成了墨绿的剪影。爸爸牵着我的手，举着手电筒在树干上照。他指着树根处有新土的土缝说有货，用小铲子挖出一只棕亮的老蛄蛹，我轻捏着放进饼干盒，爸爸还叮嘱别摔疼它。

车停在院门口时，记忆中的铁皮饼干盒忽然在脑海里叮当作响，杨树林的光柱还在晃动。爸爸推门下车时，惊得草丛里窜出只蚂蚱。他忽然回头朝我笑，皱纹里盛着昏黄的路灯：“要不要再去抓两只？”

我愣了愣，看着他鬓角新添的白霜，像落了层早秋的薄雪，心里忽然软得发颤。转身回车厢拿手机当手电筒，跟着爸爸往树林走，晚风卷着玉米叶的气息扑过来，混着泥土的腥甜，和记忆里的味道分毫不差。他步子慢了些，却还是习惯性地走在我外侧，胳膊肘偶尔碰到我的胳膊，沉甸甸的，像挂着串没说出口的惦念。手机的光柱扫过树干，忽然在一处凸起的树皮缝里顿住——一只老蛄蛹正慢吞吞地往上爬。爸爸弯腰时，用手指轻轻捏住它的背部，动作和当年一样。那只老蛄蛹被放进临时找来的塑料瓶里，在瓶底慢慢爬，硬壳上还沾着细碎的泥土。爸爸凑过来看，鼻子快贴到瓶壁上，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：“你看这爬的劲头，跟当年你追着蝴蝶跑似的。”说着又在邻近的树干上找到目标，我们蹲在月光漏下的光斑里，手影在树皮上轻轻晃动，连着抓了四五只，塑料瓶里渐渐热闹起来。

往回走时，林子里的人影渐渐稀了，只剩下我们俩的脚步声和偶尔的虫鸣。手机光柱在地上拖出两道长短不一的影子，小时候是他的影子把我罩住，如今我的影子却能漫过他的肩头。他忽然说：“其实老蛄蛹抓不抓得到不重要，重要的是这股子盼头，就像当年盼着你长大，现在盼着你常回来。”​

院门口的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推开门时，屋里飘出饭菜的香，妈妈探出头来：“抓着了？我给你们留着热乎蒸玉米呢。” 塑料瓶被放在窗台上，月光透过玻璃照在老蛄蛹身上，硬壳泛着淡淡的光泽。我望着瓶里那小小的身影，忽然明白，有些东西从来没变过——爸爸掌心的温度，晚风里的草木香，还有这满屋子的烟火气，都在悄悄告诉我，所谓的时光流转，不过是把小时候的饼干盒，换成了如今能装下更多牵挂的心房。那些藏在岁月褶皱里的惦念，从来都在，像窗台上的月光，静悄悄地漫着，从未凉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