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秋时节,天气渐凉,暑气却还盘踞在城市上空,窗外的蝉鸣声嘶力竭,仿佛在作最后的挣扎。做午饭时我拿出调料盒里的干花椒,忽然就想起了姥爷家里那一棵棵花椒树。
姥爷家在涉县的山沟里,那里的花椒是出了名的。每到八月,山上的花椒就红了,像无数个小灯笼挂在枝头,立秋之时,就到了该采摘的节气。记着我上小学和初中时,每到暑假的这个时候,母亲就会带着我到姥爷家帮忙摘花椒。那时候我还小,不懂得花椒对姥爷家意味着什么,只知道要逃离书本和作业,到山里去撒野,心里是极快活的。
天刚蒙蒙亮,姥爷就把我叫起来了。山里的早晨带着露水的凉意,我缩着脖子跟在姥爷后面,经过长途跋涉,终于到了目的地。初见花椒树,只见它树干不高,但枝条上长满了尖刺。姥爷的手像树皮一样粗糙,在枝条间穿梭却从不被扎到。我学着姥爷的样子去摘,不一会儿手上就被扎了好几下,疼得我直吹气。姥爷看见后笑了笑,然后拿着手锯锯下一个小枝条,让我坐在阴凉地儿慢慢摘,说是这样不容易被扎到手。阳光渐渐强了,花椒的麻香味在热气中蒸腾起来,钻进鼻孔,让人直打喷嚏。
中午时分,舅舅在地头搭起简易灶台。铁锅里煮着方便面,姥爷从篮子里拿出几个西红柿和黄瓜,在衣襟上擦擦就递给我。我拒绝了姥爷的西红柿,拿起我小时候最喜欢的袋装饮料,虽然被晒得温热,喝起来带着塑料的味道,可那时觉得是天底下最好喝的东西。
午后最是难熬。太阳毒辣辣地晒着,花椒树的影子缩成了小小的一团。蚊虫嗡嗡地围着人转,汗水流进眼睛,又涩又疼。姥爷见状,让表哥带我去树荫下歇息,我们嚼着酸枣,看着蚂蚁搬家。
傍晚收工时,我的手指已经被花椒染得发黄,火辣辣地疼。姥爷用醋给我洗手,说这样能去麻。远处的山峦渐渐隐入暮色,村庄里升起袅袅炊烟,姥爷背着一大袋花椒走在前面,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。
如今姥爷已经不在了,那一棵棵花椒树无人管理也早就荒芜。超市里随时能买到各种花椒,包装精美,却再没有那种直冲脑门的香气。我时常想起那个夏天,想起姥爷粗糙的手,想起被花椒麻得发木的指尖,想起塑料袋里温热的甜水。那些记忆就像花椒一样,初尝是麻,回味却是绵长的香。
花椒又红了,可是家里再也没有人会在清晨踏着露水去采摘它们了。那些沾着晨露的花椒,那些混合着汗水和欢笑的夏日,都随着姥爷的离去,永远留在了记忆的山沟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