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时候,我总是认为全世界的喜庆场合都会享用煎饼菜。后来我才发现,这原来是隆尧县城及其周边地区独有的乡愁象征。一旦离开县城三十里,人们便对这种食物感到陌生了。
隆尧人将红白喜事统称为“过事”。在过事时,院子外会支起十几个煎饼的鏊子,女人们围坐成一圈,手腕轻轻一抖,绿豆杂面糊便在鏊子上摊成一张张金黄的煎饼。刚出炉的煎饼需要趁热叠好,放在用高粱秆编织的盖帘上晾干。那场面,热气腾腾,香气四溢,远远望去就让人心里感到温暖。
煎饼菜的起源,其实有些辛酸。早年间的乡亲们生活贫困,过事时哪能天天准备肉菜呢?不知是哪位聪明的主妇想出了这个办法,用便宜的绿豆杂面煎饼,搭配时令蔬菜,熬成一大锅浓稠的汤菜。传统的煎饼菜是不含肉的,最多撒上一些红薯粉条。如果遇到经济宽裕的家庭,可能会加几片油炸豆腐,就算是奢侈的荤菜了。
记得第一次在城里看到卖煎饼菜的餐馆,店面明亮。服务员清脆地询问:“要肉的还是素的?肉的十三块五,素的九块。”我要了一碗肉的,端上来却发现汤上只漂着几片白花花的肥肉,煎饼也软塌塌的,完全没有老家过世时的那种韧性。尝了一口,满嘴都是味精的味道,仿佛是用方便面调料调制的。
后来在城郊找到了一家小店,店面灰扑扑的,墙上还挂着90年代的挂历。老板是一位面色黝黑的壮汉,见我进门,先递给我一个粗瓷海碗:“馒头在筐里,自己拿。”煎饼切得细细的,汤里漂着金黄的油炸丸子,咬开后是空心的,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。最妙的是那勺辣椒油,用的是自家种植的羊角椒,炸得焦香扑鼻。我埋头大口吃着,额头上都冒出了汗,老板靠在柜台边笑着说:“慢点吃,管够。”
去年腊月回老家参加喜宴。刚进村就闻到了煎饼的香味,十几口鏊子支在打谷场上,新婚的小媳妇们一边摊煎饼,一边叽叽喳喳地聊天。掌勺的是村东头的二婶,她熬制的煎饼菜里会加一小撮小茴香,这是其他地方学不来的秘诀。我捧着碗蹲在麦秸垛旁,看着办喜事的人家往门框上贴喜联,大红的纸上金粉还未干透,在阳光下闪闪发光。
如今,城里也流行起了“隆尧煎饼菜”的招牌,有的甚至加入了海参鲍鱼。但我总觉得,没有了柴火灶的火候,缺少了乡亲们的笑脸,再昂贵的食材也熬不出那碗朴实的乡愁。有时半夜醒来,我仿佛又听见了鏊子“滋啦”的声音,闻到了绿豆杂面与新麦秸的香气。这时我才明白,让人念念不忘的,从来不只是那碗食物。
而是那份藏在食物背后的情感与记忆。每当煎饼菜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,就仿佛把我带回了那个纯真而又充满温情的年代。那时候,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是那么近,每一个笑容、每一次交谈都充满了真诚与善意。煎饼菜不仅仅是一道菜,它更像是一条纽带,连接着过去与现在,连接着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与记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