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收割机轰鸣着驶过金黄的麦田,惊起一群麻雀。我摇下车窗,热浪裹挟着麦香扑面而来,恍惚间又看见父亲佝偻着腰在麦浪里挥镰,汗水在他古铜色的脊背上折射出细碎的光。三十年前的麦收记忆,就这样被机器的轰鸣声轻轻叩开。
记得小学时的麦收时节,学校会放“农忙假”。天还未亮透,父亲磨镰刀的沙沙声便穿透土墙。我们姊妹几个抱着比自己还高的镰刀,跌跌撞撞跟着父母下地。麦芒刺得手臂发痒,镰刀总也割不齐整,歪歪扭扭的麦茬像极了我们稚嫩的笔迹。捆麦秆时,父亲教我们编“麦个子”,草绳在粗粝的掌心翻飞,最后总要系个歪歪扭扭的结。最怕的是装车,麦秸秆上的刺扎进掌心,混着汗水火辣辣地疼。傍晚收工时,母亲总会变魔术似的从围裙兜里掏出捂在怀里的甜瓜,清甜的汁水沁透暑气,那是记忆里最奢侈的消暑佳品。
如今站在田埂上,看着驾驶的收割机在精准作业,每小时十亩的吞吐量让父亲惊叹不已。机械臂轻巧地摘取麦穗,秸秆就地粉碎成有机肥,整个过程行云流水,恍若科幻电影中的场景。我儿子蹲在田边,举着手机拍摄金黄的麦浪,她永远不会知道,这个瞬间凝结着祖孙三代人关于土地的记忆。
暮色四合时,父亲执意要去麦茬地里转转。月光下,他抚摸着残留的麦茬,像在阅读泛黄的日记。“以前收完麦子要晒场,得守着天气预报睡不着觉。”他的声音混着远处村庄的犬吠,“现在好了,粮食直接从田间送到烘干塔。”我突然注意到,父亲鬓角的白发在月光下泛着银辉,比麦芒还要刺眼。那些曾经被我们抱怨的“土气”农活,此刻都化作他眼角的温柔褶皱。
收割机驶过的轨迹在麦田里画出整齐的方格,如同大地的五线谱。父亲说,现在的麦收少了“汗滴禾下土”的艰辛,却多了份“粒粒皆科技”的从容。当农机穿梭在阡陌之间,我们守护的不仅是粮食安全,更是农耕文明与现代科技的美妙和鸣。那些被机器取代的镰刀声,终将在时光里沉淀为最温暖的乡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