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天的晨光像母亲的手,轻轻抚过窗棂。我牵着孩子的手踏上归途,车轮碾过乡间小路扬起的尘土,恍惚间与二十年前父亲载我回家的场景重叠。
老屋门槛上的划痕还刻着我幼时的身高,母亲掀开灶台上冒着热气的竹制笼屉,金灿灿的玉米面窝头裹着晨露的清香。八仙桌边围坐着三代人,父亲絮叨着村东头新修的水渠,母亲往孩子碗里夹着淋了香油的老咸菜,檐下的麻雀偷听着我们的对话,扑棱棱惊落几片青瓦。
午后阳光在青石板上流淌成河。八十三岁的李奶奶挪着步履蹒跚挨着我坐下,枯枝般的手掌覆住我的手背:“你的手还是这么凉。”王婶子抱着满筐豆角加入人群,嗔怪着城里菜价金贵,却把最水灵的几根塞进我的布袋。赵大爷的旱烟袋明明灭灭,说起我儿时偷摘他家枣子的事,缺了门牙的笑声震得梧桐叶簌簌作响。
暮色漫过麦垛时,村口的戏台子亮起昏黄的灯。那些曾给我讲过《封神榜》的老人们,此刻正用布满裂痕的乡音演绎着生活的史诗。他们谈论生死如同谈论庄稼收成,把子女的离合悲欢酿成佐酒的谈资,将岁月的褶皱舒展成眉间的沟壑。当二伯用豁口的瓷碗盛来新磨的豆浆,我突然读懂:所谓乡愁,不过是生命最原始的触觉在水泥森林里的觉醒。
离别的车轮终究要转动,后视镜里渐远的村落化作水墨剪影。怀里的粗布包袱裹着母亲连夜烙的葱花饼,温热的触感穿透衣料,像儿时蜷在奶奶炕头时贴着的汤婆子。
这样的归途,何尝不是生命的返场?当我们在都市的玻璃幕墙间追逐光阴,总需要定期回到时光的源头,让龟裂的灵魂在乡音的陶罐里重新吸饱水分。老屋檐角垂落的雨帘,田埂上蜿蜒的晨雾,还有那些把皱纹笑成菊花的苍老面容,都在提醒我们:所有奔向未来的奔跑,都要踩着记忆的根系才能生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