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春的风掠过树梢,我正蹲在菜市场的水泥地上挑拣莲藕。卖藕老人戴着草帽,枯枝般的手指拂去藕节上的塘泥,露出玉白的肌肤。隔壁摊位的香椿芽在箩筐里鲜嫩鲜嫩,特有的香气混着鱼档的腥咸、熟食摊的卤香,在五月的阳光里发酵成独特的市井气息。
踩着青砖缝隙里的野草往家走,抬头望见法桐树褪去了嫩黄的新芽,油绿的叶片在风里翻涌如浪。忽然想起苏轼写“绿槐高柳咽新蝉”,这还有一月蝉鸣就要登场。菜篮里的时鲜蔬果挨挨挤挤——带霜的冬瓜、脆生生的水芹,还有今春最后的槐花,在塑料袋里沁出清甜的叹息。
很快到了中午,厨房的纱窗筛进细碎的光斑。孩子趴在料理台边数我买的樱桃,鲜红的汁水染上指尖,倒像偷抹了谁家的胭脂。砂锅里的绿豆粥咕嘟着,腾起的热气漫过窗台上新插的绿萝。清炒藕带要掐着寸劲下锅,槐花鸡蛋饼的面糊里特意多打了两个土鸡蛋——孩子正是抽条的年纪,总嚷着饿。
暮色爬上晾衣绳时,六楼飘来谁家煎带鱼的焦香。我端着凉拌莴苣到阳台,瞥见西天烧起橘红的晚霞。楼下收废品的老汉摇着铜铃渐渐远去,叮铃铃的余韵里,紫藤花架筛落的影子在地上织成流动的锦缎。忽然懂得陶渊明为何说“众鸟欣有托,吾亦爱吾庐”,原来人间至味不在远山沧海,而在简单的案板与炒锅碰撞的晨昏。
夜风送来远处工地的金属回响,混着夜市烧烤摊的喧闹,竟像初夏城市特有的民谣。孩子咬着樱桃核在作业本上画星星,说要把春天最后一朵鸢尾花夹在字典里。我望着冰箱上贴满的便利贴——“记得买生抽”“周三家长会”,突然觉得所谓岁月静好,大概就是这般,在日复一日的琐碎里,打捞起闪光的碎银。
春去春来迎来了夏天的枝叶繁茂。晾在阳台的白衬衫鼓满夏风,像欲飞的鸟。我知道过些日子蝉声会浸透绿荫,西瓜会堆满巷口,晒得黝黑的少年将骑着自行车掠过滚烫的柏油路。而此刻灶上煨着的排骨汤正咕嘟作响,生活在此处,在案板与炒锅之间,在无数个这样的黄昏里,安静地长成枝繁叶茂的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