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下的槐花白得晃眼。先是枝头冒出几簇嫩芽，继而便是一串串的花苞，待到花开时节，满树皆白，香气浓烈得几乎要呛人。

我幼时居于城郊，屋后便有一株老槐树。每到花期，母亲便唤我去摘槐花。我那时尚小，只要是玩耍，便攀了矮凳，踮起脚尖去够那低垂的花枝。槐花极嫩，稍一用力便折了，花瓣簌簌落下，沾了满身。母亲在旁看着，时而指点哪一枝花多，哪一枝易折，脸上竟显出少见的欢愉。

摘回的槐花要仔细拣选。母亲铺开一张旧报纸，将槐花倒在上面，一朵朵地挑拣。枯黄的弃之，有虫的弃之，只留那饱满洁白的。我坐在小板凳上学着她的样子拣选，却总是不耐烦，常将好花坏花一并扫入篮中。母亲也不恼，只是默默地重新拣过。她的手指因常年劳作而粗糙，却意外地灵巧，在花间穿梭如蝶。

槐花可做许多吃食。最寻常的是槐花饼。母亲将槐花洗净，拌了面粉鸡蛋，在铁锅上煎得两面金黄。出锅时香气四溢，我每每等不及晾凉便伸手去抓，烫得直呵气。母亲便笑，眼角挤出细密的纹路。也有时蒸槐花饭，将槐花与米同蒸，饭熟时揭开锅盖，白饭间点缀着点点槐花，好看得很。我尤爱那清甜滋味，总要多添半碗。

家境拮据的年月，槐花是难得的时令美味。母亲常念叨，她们小时候闹饥荒，槐花榆钱都是救命的东西。我听了只当耳旁风，依旧只顾着吃。后来年岁稍长，才知母亲话中之意。三年自然灾害时，槐树皮都被剥光了吃，何况槐花。母亲那时正是少女，想必也经历过饿得眼冒金星的时刻。然而她从不细说，只是每年槐花开时，仍要兴致勃勃地摘来做食。

如今我居于城市，槐树少见。偶在公园遇见，花开时节依旧如雪，却再无人采摘。超市里四季皆有鲜蔬，谁还稀罕这野生的花朵。前日忽见小区墙角一株小槐树，花开正盛，一时兴起摘了些许回家。照着记忆中的法子做了槐花饼，却总觉少了什么滋味。或许是少了母亲粗糙的手指拣选，少了那口铁锅的烟火气，也少了那个迫不及待抓饼吃的孩童。

槐花一年年地开，母亲已老，而我也到了她当年摘槐花的年纪。时代变了，槐花从救命的粮食变成了怀旧的“零嘴”，唯有那香气依旧，年复一年，白得晃眼。